天地尽灰。
他这些年出人头地,爹看不到了,他苦尽甜来,爹享不到了。他想于膝下承欢,共叙天伦,可是慈恩千重,天人永隔,再也回不去了。爹爹竟是早就去了,一次又一次败在照浪手中,容颜尽毁,连夙愿亦不能得偿,想来走时,死不瞑目。
莫大的悲哀像冰山,狠狠砸在元阙身上,他终于脚下一软,踉跄跌坐。长生惊觉他满脸泪水,手忙脚乱拉他起身,扶到一边坐下,“你怎么哭起来了,我不说了……”
元阙惨然抽动嘴角,“没事,你说,我只是想起心事。”长生哪敢再说,被他无声的泪水吓到,自怜身世,心下亦哀哀的,眼中泛起一片晶莹。
霜天雪日,清冷天气本就容易心思缠绵,如今勾起伤心,仿佛唇亡齿寒,两人俱是一场恸哭。彼此不问缘由,任凭咽声如诉,于漫漫虚空勾魂索魄,倾尽愁肠。
哭到抽泣打嗝,哀意略减,对望双目通红,皆有些讪讪。元阙平日极为淡定,这会儿叫长生看到本心,很不好意思,然而想到爹爹,难开笑口,僵了脸道:“我没事了。”
长生看了他半晌,道:“你比我小上好几岁呢,哭也不是什么坏事,把郁结排遣了便好。”元阙默默地想,这是永远无法消散的遗憾,他竟是永远孤单一个人了。
元阙说了几句,长生见他安好,话多了起来。元阙慢慢转回话题,问道:“我听你所说,盈戈倒是个义士,不知最后有没有入土为安?”长生叹气道:“少爷用一张面皮,换来三具尸首,那位义士与萤火有旧,自是妥善归葬了。萤火每年去拜祭,他是个念旧的人。”
元阙稍稍心安,想着寻吉日祭奠一回,爹爹地下有知,当会安然。
两人说着说着,长生讲到今次入北荒,见着照浪的事。他知照浪是萤火仇人,不禁添了担心,把照浪近来所为说了:“这人手眼通天,捞了于夏国的爵位,又说动雪山盗与玉翎王为难,真不知道以后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元阙始终攥紧了手,闻言心中一动,淡淡说了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人不会有好下场。”长生撅嘴道:“可不是,他还欠着少爷一条命。要是他再蹦跶,萤火肯定饶不了他。”
一腔悲愤渐被血色的仇恨掩埋,元阙红着眼按耐心情,把无穷的恨意当做砖石,堆叠起院墙城府。长生没察觉不妥,为安抚元阙又说了一阵子话,见他看似无恙了,才回居处去。
当夜无眠,元阙失却冷静,用刻刀反复削凿木块,碎屑如心事散落一地。他不断雕铸一张人脸,用复仇的刀砍在上面,划得斑驳淋漓。生母早亡,父亲之死格外凄凉,仿佛切断了他的血脉萦系,从此世上孤悬他一个人。
可是这样摧折木偶有什么用?他根本对付不了照浪。跟随璧月学过的拳脚,远不及爹爹的一身武功,而照浪的刀法更在他们之上。无法手刃仇人,复仇如无尽苍穹上的一颗星,遥在天际不可触。
无法遏制的悲伤自责如潮水翻涌,把他剖成两半,理智清醒的那一半渐渐被淹没,郁郁沉沦,失去了救赎的力量。他昏沉沉如坠虚空,六识混乱,如同死去一般,悄无声息地挺着。
黎明的黑暗过去,天色渐亮,濛濛清光稍稍冲淡了元阙心头的悲伤。他浑身乏力地躺在地上,纵然建得起千年不倒的城池,他依旧是孤零零存于世上的一个人。三尺垣墙,护不住身边任何人,即便成为一业翘楚,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元阙失落地关在房中自闭,万念俱灰。
一天,两天,玉阑宇的匠人们满腹狐疑,以为他忽生怪疾,请皎镜看了几回。皎镜说他忧虑过多,开了几帖药,他没有一回服下的,尽数倒了去。工地上堆积如山的琐事,被玉阑宇诸匠勉力解决,默契地不拿来烦他,无非数了日子赶工而已。
丹心与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