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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色也素淨得近乎做作,但不久我會習慣。

床軟得對脊骨有害,怎麼在這種床上做愛呢。

我似乎比以前更困惑。

母親叫女傭每隔一日來為我服務一次,順便做探子。我不知母親想查什麼,她睡得太多,總得找些事來做做。我沒有原諒她。

我打長途電話給瑪莉。

在兩萬公里外的外國女人同我說:「王瑪莉小姐已經搬走了。」

「搬到什麼地方?」我問。

「不知道。」

「她還在同一間學校?」

「不知道。」

我連忙放下電話。

她已經把我揩去,像用橡膠擦擦掉鉛筆痕,永遠不復再見。

我把半年前她給我的電話號碼團去,丟掉。

這半年來她的生活多采多姿多變化是一定的,而我──我是一池死水。

比起她,我總是暮氣沉沉,以前是,將來也是。

我甚至不能再怪氣候,甚至母親……我開始認為即使沒阻撓,瑪莉也會得放棄我。

像我這麼自卑的一個儒生,有何可取之處?

我請朋友來慶祝新居入伙,叫一桌很精緻的酒席,當然少不了歐陽。這麼些年來她總是興致勃勃的替每個派對主持大局,我很佩服她。

有誰追究過她的內心世界?沒有人。誰敢牽到這麼敏感的問題,她一開始訴苦我怎麼辦?會不會脫不了身?

這些都是泛泛之交承擔不起的責任,所以儘管懷疑她的生活空虛,我不敢輕舉妄動。

都市中,人與人的關係不外如此。害你是應該的,為什麼要不害你?幫你?為什麼要幫你?天氣好,萬里無雲的時候,又捨得請吃飯,當然多朋友,一有什麼事,那怎麼還有人放近你的身。

父母子女夫妻兄弟又如何,還不是如此。

我看看歐陽轉來轉去的忙,儼然半個女主人模樣,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我靠在沙發上,心情不好也不壞,看看朋友把香檳打開,乾了一瓶又一瓶,桌子上杯盤狼藉。

他們快樂嗎?看上去彷佛是,誰也不會把煩惱傾訴出來。假裝輕鬆,明天又是另外一日,反正煩惱永遠長存,驅之不去,與生命共存亡,有什麼好說。

歐陽持酒杯過來與我並排坐,「還是不高興?」

我不得不關心她:「不要喝太多。」

「沒有關係,」她笑了,「我不會爛醉,當我知道醉倒沒有人扶的時候,我不敢放肆。」

這几几句話里有多少淒涼,我當然聽得出來,但我沒有搭腔,我默然。

歐陽真喝多了,她說:「做人沒有太大的意思。」她用手一下一下梳著自己的頭髮,「怎麼做也沒意義。」

我明白。

我從來未曾為她七彩的外表所蒙蔽。

每一個人,為了生活,總得突出一個固定的形象,而這個形象,卻未必是他的真面目。有些人已經能幹得永還不會露出真面孔,但有些人,像歐陽,偶然會露一下。

我很惋惜,她的功夫還沒有到家。

我伸手過去,搭著她頸子,皮膚是好皮膚,滑不留手,三十出頭的女人,算是難得。但我與她之間有無可能產生火花,抑或永遠像手足。

她需要的是一雙忠實的耳朵。

「你可以告訴我關於你的煩惱。」

她笑笑,不語,果然沒有醉。

我很放心,客人開始一個個告辭,夜深。

歐陽沒有走,我取出件毛衣,搭在她肩膀上,我說:「如果不想走,不要走。」她聰明,聽得出我的口氣,只是留宿,不是其他。

她搖搖頭,「我不慣在人家家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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