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地址而已。那些信,反正看过了。
韩绮梅急急地回到楼上。话是轻描淡写,心却像被刀片割伤。她颤抖着手取纸取笔,茫无头绪地写下了“蓝色的日子”几个字。想一句写一句,钢笔几次从握持中掉落。终于写到了最后一句“宁静成为永恒,一如亘古的怀念”。她拿着诗稿在眼前晃了晃,露了喜色。“一、二、三……”,点点诗的行数,却不对,田君未的是十四行,她凭记忆写下的却是十七行。韩绮梅边回忆边念边改,这一次却只剩十三行,再想,再改,就是套不到十四行。
韩绮梅将纸张胡乱地放进挎包,手按书桌僵立一阵,又取了几本书放进挎包,踏实了些。
母亲回家后,问韩绮梅住学校习惯不习惯,伙食怎么样,对信的事只字不提。韩绮梅交给母亲学校发的第一笔钱——48元办公费,母亲说你就放在身上用。韩绮梅说开学时给的钱还没用完。母亲说钱不够就回来拿。母亲收了40元,给了8元韩绮梅。韩绮梅想问母亲要一个地址,终究开不了口,不是怕母亲对她进行疾风暴雨式的训诫,是担心母亲愤怒充盈的时候伤了母亲的身体。母亲在一天一天的老去。韩绮梅感到她与母亲之间生命连接的链条也越来越脆弱,她只能在很难得的时刻去感受母亲的宽容、温暖和善意。与母亲的链接又是无时无刻不在,她对母亲的快乐与伤痛有着童年时期就已细致的敏感,母亲闪电雷鸣般的愤怒、从灾难中走出来后的警惕和慌乱、母亲那些不合时宜的道德训诫,都使她在感到沉重的同时对母亲充满了怜悯心。母亲的眼泪,还没垂落,她的心,就已战栗。她在母亲的悲哀里很难对自己做到清醒。母亲的心几乎是一触即伤,她只能把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思绪尽可能地藏匿,根本不可能因一己的悲喜、爱憎和荣辱去跟母亲有什么对抗。
上班后,韩绮梅开始认为,她与田君未的感情其实跟诗一样,是个虚空的东西,就如人在疲软空隙里的一声声叹息,有事情在忙时便不会太在意。牵挂有时牵心牵肺,过去之后有如梦过,醒来时露湿月影,金色的梦蝶在记忆里翩翩,却不知是何时何地。
君未现在怎么样呢?韩绮梅站在院子里望望天空,天空高了些,云海渺茫,还是重回宁静吧。
李强国那里,韩绮梅礼貌性地回寄了一张明信片,祝他工作顺利。李强国很快来了信,写了密密麻麻的两页纸,那些字写得短胳膊短腿,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一群正在结队搬食的蚂蚁。
李强国信上说,他虽比韩绮梅高两届,作为同乡又没什么交往,但对韩绮梅早就有所了解,现在都是有工作的成人了,很希望与韩绮梅建立联系。再者,他父母不识字,弟弟最怕拿笔,写信也困难。他一人在外,有时很念家。如果韩绮梅能抽闲时经常给他讲讲家乡的情况,也可免他一些担忧。其余部分,便是长篇累牍地介绍他所在公司的情况。
想起因他而起的那场数落,韩绮梅顺手把信丢进了垃圾桶。
当她把李强国的信丢进垃圾桶的时候,李强国给她写信的事已在凌波中学传开。每一个遇见她的人都面露喜色,好像韩绮梅捡到了金元宝,大家都真诚地为她感到高兴。尴尬的是,韩绮梅在众人面前却不能为什么事去高兴,只要她笑了,看见的人总会用看透她内心的眼神自以为是地对她意外有意地笑一笑。
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是钟澄羽。
钟澄羽拍打着身上的粉笔灰,没头没脑的对韩绮梅说,甘肃的那个迟早要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韩绮梅说,有什么怎么办?甘肃的回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关系?
钟澄羽笑,真的没关系?
韩绮梅沉默。
——这李强国人家都说好,我看不见得,你要嫁给他,用你们学中文的语言说,简直是一根高贵的嫩枝嫁接在灌木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