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伊璜雖不明天地會的來歷,但台灣國姓爺延平郡王鄭成功孤軍抗清,精忠英勇,天下無不知聞。這天地會既是他手下謀主陳永華所創,自是同道中人,當下不住點頭。
吳六奇又道:「國姓爺昔年率領大軍,圍攻金陵,可惜寡不敵眾,退回台灣,但留在江浙閩三省不及退回的舊部官兵卻著實不少。陳先生暗中聯絡老兄弟,組成了這天地會,會裡的口號是『天父地母,反清復明』,那便是在下胸口所刺的八個字。尋常會中兄弟,身上也不刺字,在下所以自行刺字,是學一學當年岳武穆『盡忠報國』的意思。」
查伊璜心下甚喜,連喝了兩杯酒,說道:「兄台如此行為,才真正不愧為海內奇男子之稱了。」吳六奇道:「『海內奇男子』五字,愧不敢當。只要查先生肯認我是朋友,姓吳的便已快活不盡。我們天地會總舵主陳永華陳先生,又有一個名字叫做陳近南,那才真是響噹噹的英雄好漢,江湖上說起來無人不敬,有兩句話說得好:『平生不識陳近南,就稱英雄也枉然。』在下尚未見過陳總舵主之面,算不了什麼人物。」
查伊璜想像陳近南的英雄氣概,不禁神往,斟了兩杯酒,說道:「來,咱們來為陳總舵主幹一杯!」
兩人一口飲干。查伊璜道:「查某一介書生,於國於民,全無裨益。只須將軍哪一日趁機而動,奮起抗清,查某必當投效軍前,稍盡微勞。」
自這日起,查伊璜在吳六奇府中,與他日夜密談,商討抗清的策略。吳六奇說道:天地會的勢力已逐步擴展到北方諸省,各個大省之中都已開了香堂。查伊璜在吳六奇幕中直耽了六七月之久,這才回鄉。回到家裡,卻大吃一驚,舊宅旁竟起了好大一片新屋,原來吳六奇派人攜了廣東大小官員所送的禮金,來到浙江查伊璜府上大興土木,營建樓台。
查伊璜素知黃宗羲和顧炎武志切興復,奔走四方,聚合天下英雄豪傑,共圖反清,因此將這件事毫不隱瞞地跟他說了。
黃宗羲在舟中將這件事源源本本地告知了呂留良,說道:「此事若有泄漏,給韃子們先下手為強,伊璜先生和吳將軍固是滅族之禍,而反清的大業更是折了一條棟樑。」呂留良道:「除了你我三人之外,此事自是決不能吐露隻字,縱然見到伊璜先生,也決不能提到廣東吳將軍的名字。」黃宗羲道:「伊璜先生和吳將軍有這樣一段淵源,朝中大臣對吳將軍倚畀正殷,吳將軍出面給伊璜先生說項疏通,朝廷非賣他這個面子不可。」呂留良道:「黃兄所見甚是,只不知陸圻、范驤二人,如何也和伊璜先生一般,說是『未見其書,免罪不究』?難道他二人也有朝中有力者代為疏通嗎?」黃宗羲道:「吳將軍替伊璜先生疏通,若單提一人,只怕惹起疑心,拉上兩個人來陪襯一下,也未可知。」呂留良笑道:「這等說來,陸范二人只怕直到此刻,還不知這條命是如何拾來的。」顧炎武點頭道:「江南名士能多保全一位,也就多保留一份元氣。」(按:《聊齋志異》中有「大力將軍」一則,敘查伊璜遇吳六奇,結語說:「後查以修史一案,株連被收,卒得免,皆將軍力也。」評語稱:「厚施而不問其名,真俠烈古丈夫哉。而將軍之報,慷慨豪爽,尤千古所僅見。如此胸襟,自不應老於溝瀆。以是知兩賢之相遇,非偶然也。」《觚剩》一書中敘此事云:「先是苕中有富人莊廷鑨者,購得朱相國史稿,博求三吳名士,增益修飾,刊行於世,前列參閱姓氏十餘人,以孝廉夙負重名,亦借列焉。未機私史禍發,凡有事於是書者,論置極典。吳力為孝廉奏辯得免。」至於吳六奇參與天地會事,正史及過去裨官皆所未載。)
他三人所談,乃當世最隱秘之事,其時身在運河舟中,後艙中只呂氏母子三人,黃宗羲又是壓低了嗓子而說,自不虞為旁人竊聽,舟既無牆,也不怕隔牆有耳了。不料顧炎武一句話剛說完,忽聽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