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我一天天长大成|人,用她那双纤瘦的手指攥紧生活这一根带刺铁栅,我的手上立刻就感到疼痛,指缝里便会渗出鲜红的血珠。她站立在屋门的门框前,一只手放在额头上遮住刺目的阳光,另一只手支撑在她疲惫的腰间,望着我像一只离巢的大鸟独自去觅食时的那一种神情,使我感到她是我的母亲,但她的确不是我的母亲。她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孤独无助地站立在那里等着我,等待我长大成|人。空气中充满了焦虑与渴望。这一切使我的嘴唇对她失去了所有的语言,我试图说些什么,但我不可能找到适当的词语。只有我的身体本身才是我的语言。 可是,那天晚上,禾这个一向细心而体贴的女人,似乎失去了情绪的自控力,她忽略了我的反应,忽略了我的沉默。她只是沉醉在别人的诗句里思绪游荡,两颊散发着红酒的颜色。她的激动覆盖了我的语言和愿望。 我几次想打断她,谈一谈我自己,谈一谈我们,却欲言又止。 当电视里的节目告一段落的时候,我便站了起来。我说,我累了,明早还要去学院,得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禾这时才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从兴奋的诉说中戛然而止。 她走近我,看了看我的脸孔,又用手指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说,“你今天不舒服吗?” 我说,“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禾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放心地继续问,“你没什么问题吧?” 我说,“没有。改天再聊吧,我还有话跟你说。改日吧。” 禾说,“那,那好。你回去好好睡吧。” 她送到门口,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晚安,宝贝!” 我从禾的房间出来,顺着楼梯缓缓而上。楼道里阒无人影,灯光像暗语一样模糊不清,晃动着阴影,显得鬼鬼祟祟。我一边从衣兜里掏着钥匙,一边心不在焉地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正在这时,我在楼道里遇见了那个异乡人。 他从我身边轻手轻脚经过的时候,我闻到一股腐土或污水的气味,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饥渴与肮脏,仿佛是一个被死亡马不停蹄地追赶着的人,浑身困倦疲惫。似乎是有某种幽灵似的东西纠缠着他,使他离开了真实的道路,不停地从一个地方逃避到另一个地方。 我注意到他的头发像野草,恣意膨胀。他的眼窝深陷,镶嵌在一张黧黑的脸孔上,从那里发射出来的光芒,与其说是目光,不如说是从地缝里闪出的一道微弱影子。当我们忽然在楼道里不期而遇、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感到他的身体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所触碰,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全身的神经立刻警惕地绷紧。他背上的一只包裹随即立刻被他移动到疏离于我的那一边。 他的警觉唤起了我的警觉。 当他从我身边滑过之后,我便转回头再一次看他。 然后,我发现,我似乎见过这个陌生男人,在很多年以前。但是,在多久以前,以及他是谁,我无从想起。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对着敞开的窗子,我用力回忆往昔的与这个男人相关联的踪影。外边的月亮散发着眩目的强光,不安静的夜风在我的对面的屋檐上喘息,几只怪怪的飞禽从我的窗口闪过,在昏昏欲睡的空中回响。
十四:一个人的死是对另一个人的惩罚(4)
我蜷缩在沙发上,感到累了,昏昏欲睡,我微微闭上眼睛。 我看到一些过去的岁月同尘埃一起升腾而起,一群群旧识的男女披上翅膀从窗前飞旋而过,身上的土屑和锈痕抖落在空中,发出跌落的粉碎声。我在记忆的泥潭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四处都是垃圾和腐臭,滋蔓着奇异的野草和毒菌,只有远处的栗树林在召唤。有一道小径可以通向那里,但是,小径在中途折断了,我无法前行。 我用力在记忆中向前眺望,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时候,有一个名字仿佛被夜风从寂静中托起,它从许多只嘴唇中吐出,浮在空中,从街道的另一边浮动到我的窗子的这一边。它颤抖着,在青色的夜幕里闪烁血淋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