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宗恪不肯信任别人,包括他的父亲,凌铁很清楚,宗恪只是竭力做出一副诚孝的伪装,让人不在这方面挑刺、阻挡他的前进。
他的内心,依然深恨这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
所以连带父系这边的兄弟,宗恪也一概疏远。
谁都说不清,宗恒这小子为何非要来啃这块硬骨头,原本宗恒在皇族子弟里也不是受欢迎的类型,性格孤僻、一意孤行、不会逢迎结伙,也几乎无甚背景,尽管父亲是君王的亲手足,但早早过世,只留了个王爷的空头衔给他。
也许宗恒很早就看清了一切,知道不做出这样的选择和牺牲,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拓展自己的人生了。
取得宗恪的信任,让宗恒费了很大的劲儿,在那之前,他忍受了宗恪近乎无休止的试炼和挑剔,在令人发疯的鄙弃讽刺中,宗恒始终如一地展现了他的忠诚和他的不离不弃。所以最后,宗恪还是接纳了宗恒。这结果让很多人大吃一惊。因为宗恪实在太难接近,他的周身仿佛弥漫着铁一样的幕墙,大多数想攀附太子的人,最终只落得自讨没趣。
皇族之中,宗恒这样的特例只此一个,宗恪肯信任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然而,只要通过了苛刻的考验,他就会向你敞开心扉,进而全心信赖你,毫不猜疑,哪怕最终会被你带累得家破人亡。凌铁清楚这一点,因为宗恪就像少年时的他自己,很多很多热情,也有很多很多爱,可是因为被严重伤害过,所以只好拼命克制着,不让别人发觉。
有时凌铁也会想,这种性格,会不会酿成宗恪的人生悲剧?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固然能够赢得将士们死心塌地的忠诚,然而回到私人领域,那种一旦交出信任,就至死不渝的傻瓜劲头,大概早晚得把宗恪带到沟里去。
对外界的猜忌和挑剔,是宗恪唯一的保护带,一旦突破这保护带的是个心怀恶意之人,那等着宗恪的,只会是无休无止的麻烦。凌铁非常明白这一点,不过他并不想去纠正他,说到底,除了完成计划外,他并不真的关心宗恪未来结局会怎样。
如今的凌铁,远比宗恪糟糕,他根本就不把任何人纳入到可信维度里。
宗恪十五岁那年,他那常年热衷征战的父亲,突然一病不起,情况始终没有起色,宫里人都明白,差不多到时候了。
那段时间宗恪日夜侍奉在父亲的病榻前,所以后来史书称赞他“至诚纯孝”,都认为当初定他为储君是延太祖最明智的选择。
幸好,他们谁也看不见少年独处时,那张厌倦的冷脸。
事实就是这么不给人面子,凌铁常常想,他见了太多父子互屠、手足相残的例子,所以不信任任何世间亲情。
那一日傍晚,在皇帝起居的瀛海阁外,他看见了宗恪。
半大的男孩独自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不知在看什么,寒风吹动他紫檀色的袍角,年轻的脸孔,有着润泽脆弱的俊美。他的个子比刚回来时长高了不少,但看上去却依然瘦弱,凌铁清楚,只有当这孩子在马背上驰骋时,单薄身体里的强大力量,才会爆发出来。
凌铁走过去,一直到他身旁。
“又在看日头?”他问。
宗恪没吭声。
“陛下怎样了?”他又问。
“还在拿药硬扛。”少年淡淡地说,“大概拖不过明晚。”
“御医已经尽力了。”凌铁说。
宗恪点点头:“他们都累了,眼下不过拖一阵是一阵。”
“你也很累,这段时间天天守在陛下榻前。”
宗恪没说话。
“还是去休息一会儿比较好。”凌铁想了想,说,“接下来的重头戏,就在太子你的身上了。”
残阳渐渐沉入青灰的天际,遗留在西边